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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哪个国家有“部级大学”? |
核心提示:前任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主任张鸣在博客上发表文章称因为得罪领导自己将要被赶出人大。两天后,他真的被撤职了。然而,事情还没有完,他频频接受媒体专访,炮轰人大和中国的高等教育。
3月12日,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系主任张鸣教授,在其博客上发文称他和人大国际关系学院领导之间发生了一点在他看来非常严重的冲突,“自己也许将不得不被迫离开人民大学”。他认为学院院长的行为是中国大学学术行政化的具体体现,学术行政化严重地影响中国大学的发展。
此后不久,张鸣被人大国际关系学院撤除政治系系主任一职,一场关于大学行政化的讨论沸沸扬扬地在网络及媒体上展开。本报专访了处于漩涡中心的张鸣教授,细说撤职背后的高校管理潜规则。
人大政治系主任张鸣
我哪里有资格威胁学校?
南都周刊:看了你的博客之后发现,你和学院领导发生冲突的两件事情其实都是去年或再之前的事情了(详见附录张鸣的博客文章)。为什么突然之间在今年3月份把这个事情写到博客上呢?这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发生?
张鸣:我一直都是很关注学术过度行政化、大学衙门化这个问题的,之前也是写了很多这方面的文章。但这些文章写了之后收效不是很大。于是,我觉得单是泛泛地讲这个问题有多严重,没有具体的事情来支持,是不会引起人关注的。而正好学院里这个问题刺激到我,我觉得它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且我曾经和学校方面反映过这个问题,学校方面开始说给我一个处理结果,并且以寒假为限,说如果寒假之后没有结果,我可以写在博客上去。结果,寒假完了之后,学校方面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我就觉得忍无可忍了。不管是处理我,还是处理院长的事情,总得给我一个答复,但是没有。所以我就把事情的经过写在了私人的博客上,我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能够引起大家的一些关注。
南都周刊:你把学院的这个事情写到博客上,想到过后果没有?
张鸣:我开始也想到把它写到博客上会引起院长的不高兴,但是我觉得他就是做错了。做这个事情就是为了两点:一点是关于学术评审问题,学术评审是否应该受到行政导向。第二点是,我觉得我也是一个教授,是学术委员,我在对评教授问题发表看法,凭什么要打断我发言,不听我发表意见,之后还整我?他们认为我是对领导的不敬,但学校不是官场,我是教授,不是下属,我们不需要官场上的那套行政的管理方法。这个事情反映了如今大学里学术被行政捆绑,行政权力大过学术等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的后果很严重,搞得现在的大学完全没有个样子,乱套了。
南都周刊:有人质疑你公开此事,是和院长有利益之争。
张鸣:院长他现在已经64岁了,应该早就退休了,所以我并不是想把他搞下台。而且我也根本不可能当院长,我连系主任都不想当,能够有什么利益之争。这只是反映普遍问题的一个具体事件而已。
南都周刊:好像你曾经给学校最后通牒,如果学校不处理你反映的问题就离开人大。我看见有网友评论,说你这种做法其实也是在利用行政的手段威胁学校。你觉得呢?
张鸣:我哪里有资格威胁学校?我只是提出我认为应该解决的问题。学校重视的人要走,才能算威胁,我都不是学校重视的人,学校根本就不在乎,这能算威胁吗?
南都周刊:我看到国际关系学院写的第二封公开信里说到,在院系调整的最初安排你当副系主任你没当,后来任命你当系主任你才接受。有这回事吗?
张鸣:系主任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工头,是为大家服务的。当初我们是半个系合并到了国际关系学院,是应该给我们政治系一个院级干部的,但是却没有。那至少应该给一个正主任,才是合适的。因为必须要有一个能够干事情的,给合并过来的人一个交代,我不否认正主任是我争取的。但是系主任你们觉得就是多大一个官啊?根本就是一个干活的,又没有公章,没有权力,我根本就不是为了争利益,只是想为大家做点事情。我觉得这是他们在污名化我。如果我真的要争,我就应该争院里的岗位教授。我们这里分什么岗位教授和资历教授,我只是一个资历教授,但岗位教授的含金量高得多,我不争,我才不在乎这些东西呢。
南都周刊:你看了学院回应你的公开信了之后有什么想法?
张鸣:我看到其中有一句说我不应该把学校里的事情捅到外面让媒体报道,我觉得这句话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这种说法简直比官场还可怕。这完全就是公开挑战民主,为什么我发现了问题,不可以把问题揭露出来?这正是行政化的一种体现。网上还有人说我对女学生不轨,说我离婚的事情。我觉得这种造谣,这种讲我私人的事情,肯定就是院里找的网络枪手来攻击我。当事情发展到需要这种办法来处理时,我觉得太让人无语了。
我觉得院长就像皇帝一样
南都周刊:系主任应该怎样任免?你现在被撤职是走的什么程序?
张鸣:系主任一般是可以选举出来,也可以由院里直接行政任命,我当系主任是老师们选举的,大家都觉得我当合适。同样的,罢免一个系主任也应该是大家选下去的,但这次却不是,我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直接打电话告诉我说我被撤职了。完全不听大家意见。大家有意见也是不敢说的。
南都周刊:那现在院长是怎么产生的?
张鸣:是直接行政任命。任命院长也不管你学术能力是否好,反正就是看能不能和学校领导处理好关系。现在学院院长权力太大了,不管是职称评审,还是申报研究项目基金,各种奖项的申报完全就是掌握在院长手里。院长评职称也不看老师学问是不是做得好,而是院长高兴给哪个就给哪个,哪个能拍院长马屁符合院长心意就给哪个。再比如一些项目研究资金分配,也都是院长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所有的资源都控制在了一个人手里。可以这么说,一个大学老师的职业生涯是完全掌握在领导手里的。每一年院长都要对老师的各项指标进行评审,如果评审不达标就要被解聘。我觉得院长就是像皇帝一样,谁赋予你这些权力的?
南都周刊:那么拿教授评审这个问题来说,你觉得正确的方式应该是怎样的?
张鸣:我觉得首先应该按照一个制定好的学术标准,全体教师们按照这个标准投票选出学术委员会。而后教授的评审就应该是学术委员会的责任,学术委员也应该是按照学术能力和成绩来评审。但现在好多情况是教授都由官大的选出来。学术委员做了决定的事情,校长不应该干预,在学校一级就该这样,院系一级更该这样。
南都周刊:也就是说,“学术”这个标准应该是最高标准?
张鸣:对。大学就应该是这样的。但目前我们中国的大学恰恰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学院的学术委员会都是院长定的。还口口声声说评职称问题不是学术问题,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南都周刊:你说的现象在其它院系普遍么,就你了解别的大学是否也是如此情况?
张鸣:情况都挺严重的,行政捆绑学术这是中国大学普遍存在的问题。只不过有些大学情况稍微好些,而且这个问题是越来越严重,看不到一点好转的迹象,这是个特别麻烦的事情。
南都周刊:学生作为大学的另一个主体,比较合理的方式是不是应该学生也参与选举院系领导?
张鸣:当然。我认为学生一定要有自主的权力,但是现在的大学里,学生地位相当的低,更不要说什么自主的权力了。院里把老师当作下属来管制,老师就把学生当作小学生来管,学生不管做什么必须听老师的。老师掌握的生杀予夺的权力太大了,害得学生们只学会拍马屁,惟命是从。行政管理大过教学生知识。但实际上,学生应该是大学的主体,老师也应该是学校的主体,两者都应该有自主的权力。
南都周刊:我曾经听一个大学毕业生说,学校里留校的学生不是看能力而是看是否和老师领导关系相处融洽。你知道这种情况吗?
张鸣:现在学生为了自己的利益行贿老师,女学生献身的事情都有。学校里整个关系就是乱的。老师没有职业操守,没有道德约束,学生们自然也就乱了。现在大学生毕业分配找不到工作,一个原因是因为扩招,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大学生质量的大幅度下降。以前我就曾经听一个公司老板说,不用大学毕业生。他们觉得大学毕业生人品有问题,没有责任心、世故、油滑、犬儒,所以就不敢用。现在大学这种行政化,衙门化的情况下,使得听话的学生变得像奴才,不听话的变得愤青,或者被开除,学生完全没有了个性。教育本来就是要激发学生个性的,可是我们很多学生在这种体制下,棱角全部都被磨平了,没有了个性。没有了个性也就没有创造性,没有创造性也就没法做学术创新。
我并不奢望体制上的改革
南都周刊:现在大学出现这种情况,跟教育体制是分不开的。我看到有网友就评论,学校的老师受到行政压制,其实大学也受到来自教育主管部门的行政控制。
张鸣:这就是体制问题。比如现在大学考研分数线要教育部定,学校公共课有什么是每个学校必须上的,这些教育部门都要管制。行政捆绑到学校,学校也就只能行政捆绑到老师。在这种情况下,大学里从学校,到院系到处都是行政机制。我觉得特别可笑的是,人大是什么部级大学,走遍全世界可能都再没有哪个国家有“部级大学”这种名称。
南都周刊: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要改变这种情况,学校应该怎么做,怎样改革?
张鸣:必须给大学学生权力,让他们能自治,让他们有自我管理的能力和权力。比如他们对某个老师不满意,就可以向学校投诉,他们可以有权力发表自己的观点和看法,而不是必须按照学校和老师的要求规规矩矩地去做。同样,老师也应该有自治的权力。这个东西其实做起来并不难,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些改良,我并不奢望体制上的改革。
南都周刊:你所谓的这种学生和老师的权力,我觉得要实现还是挺困难的,除非以一种法规的形式来执行。
张鸣:对呀,就是立法嘛,为什么不可以?当然立法了也未必能实现,这还是得看政府部门对这个问题的重视程度了。但如果有这样的立法,至少就能够让我们看到推进改变学校这种行政大于学术问题的希望,希望它能够一天一天好起来。
南都周刊:我看见前几天几个学校的教授和校长曾经讨论过学校行政化问题,清华大学的一个教授就提到,避免学校过分行政化可以在大学里引入私人资本。你觉得呢?
张鸣:这是一种办法,引入私人资本就可以成立董事会,董事会可以对学校的行政权力有一定的限制,可以有较民主的选举。但是引入私人资本这种办法在中国的大学是不现实的。国家应该是不允许的。
南都周刊:前两年陈丹青因为不满意清华的博士培养方式而辞职。他的那个事件和你今天的事情还是有些相同点的。当时他辞职的事情也引起了很多关注,但是之后所反映出来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你觉得你的呼吁会有意义么?
张鸣:其实那个事情也是学校行政化的一种反映。美术博士的培养,应该按照老师自己的一些想法去做,可是学校却给予了另外的标准,老师招不到优秀的学生,却要面对没有美术天分的学生。这种情况真的让人担忧,完全把教育搞扭曲了。虽然我们的一些呼吁起不到任何大的作用,但是至少能够让大家关注一下这个话题,引起自上而下的关注,问题才有可能得到进一步的解决。
南都周刊:系主任被撤销后,你打算怎么办?
张鸣:肯定要继续上课,现在还有很多学生喜欢听我上课的。前两天去跟学生上课,学生跑来问我会不会被停课,很担心的样子。我就说,你们不用担心,怕什么,如果被停课了我就去给你们开私塾。
附录·张鸣博客文章
也许,我将被迫离开人民大学
编者注:就是下面这篇博客文章,成了张鸣被撤职的导火索。全文1000多字,编者这里作了删节。截至本报发稿之时,该文已有57000多点击量,1000多条评论。
也许,我将被迫离开人民大学。
事情是这样的,自去年5月以来,我跟学院的领导,确切地说就是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李景治先生,发生了一点在他看来是非常严重的冲突。那是在去年的职称评定会上,因为政治学系萧延中先生的教授职称问题,我在会上发表我的意见,因为萧是上个世纪80年代就蜚声学界的学者,到现在还不能评教授,实在是说不过去。在我发言的时候,院长两次要打断我的话,都被我制止了。因此,我的发言和不许他打断的行为,触怒了他。他认为我对他没有起码的敬畏之心,因此必须把我撤职,弄臭,而且赶出人民大学。
我的捣乱者形象被敲定,跟另外一件原本跟我不相关的事也有关。那是去年暑假毕业生毕业前夕,我们学院马上就要离校的博士和硕士研究生们,居然还没有拿到本该发给他们的论文答辩费,这个费用,一个博士生,是1800元,对于一个穷学生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毕业生屡次和院领导交涉,但均无结果,而且对方态度蛮横。最后,学生将之捅到了媒体,某报记者由于认识我,跟我核实,我当然不能说谎,事情见了报,报道中说了跟我核实的事情。这件事情,被我们尊敬的院长,用来作为证明我如何吃里扒外,给学校捣乱的铁证。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将离开人大,离开我的同事,离开这些在高压之下,依然不肯跟我断绝关系的朋友,离开我的学生,我一直以来非常在乎的学生,为了避免你们没有准备,在此先打个招呼。
受访嘉宾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张鸣,浙江人,政治学博士,博士生导师,被撤职前任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主任。著有《武夫治国梦》、《历史的坏脾气》、《乡村社会权力和文化结构的变迁(1903-1953)》、《梦醒与嬗变戊戌百年沉思》、《拳民与教民》、《直截了当的独白》和《关于两脚羊的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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